冬日残阳下,紫禁城琉璃瓦泛着冷硬光芒。我,苏锦莺,往昔宫城最耀眼的凤凰,现今却似折翼金丝雀,被囚于凤仪宫这华丽牢笼。
曾经,我满心欢喜嫁给年少倾慕的萧昀。那时,他在我眼中是清澈如雪的少年郎,我倾尽苏家之力助他登上皇位,以为他也爱我,会许我安稳,许苏家荣光。
可现实给了我最残忍的一击。他夺去了我腹中尚未成形的孩儿,将我自小相识的温润竹马穆许凌迟处死;他忌惮我苏家赫赫军功,将我忠君爱国的母族三十九口,无论老幼,尽数屠戮。
那夜,我在金銮殿外雨中泣血哀求,他却在殿内与新宠欢声笑语。那一刻,我与他之间所有的情分恩义,皆化为乌有。
我立下毒誓,与他死生不复相见。他却只是冷哼一声,薄唇吐出淬毒的警告:苏锦莺,你别后悔。
后悔我怎会后悔我只恨自己识人不清,引狼入室。
沉寂一年,蛰伏一年,我终于等到机会。三年一度的狩猎盛会,我着一袭烈焰般的红衣,纵马闯入他的视线。
他果然被惊艳,眼中是我熟悉的,却又陌生的痴迷与占有欲。
他只当我想通了,龙颜大悦,大笑着将我揽入怀中,浑然不觉这温顺的皮囊下,早已是燃着复仇烈焰的恶鬼。
萧昀,你的死期,到了。
1
阿祈回来的时候,夜色已深,月光惨淡地照着她满是血污的脸。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把砍柴的短斧,斧刃上暗红的血迹尚未凝固,正一滴滴落在凤仪宫冰冷的青石板上,晕开一小片触目惊心的暗色。
我心中一紧,快步迎上去,声音因压抑着的情绪而微微发颤:阿祈!
她抬起头,脸上沾染的血迹让她平日清秀的脸庞显得有些狰狞,但那双眼睛,却异常的平静,甚至带着一种完成使命后的释然。她对我露出一个安慰似的笑容,声音嘶哑却坚定:小姐,阿祈没事。
我拉着她冰冷的手,引她到内殿,迅速打了盆温水来,浸湿了柔软的细棉帕子,一点点替她擦拭脸上的污血。血腥气混杂着泥土的气息,弥漫在空气里,刺鼻又令人作呕。
你可伤到没有我仔细检查着她,生怕她也受了伤。
阿祈摇摇头,避开我的目光,低声道:小姐放心,阿祈毫发无伤。倒是那个畜生……她顿了顿,眼中闪过一丝快意和刻骨的恨意,那个奉了萧昀的命令,设计害了小姐孩儿的侍卫秦恒,叫我一斧头,一斧头,活生生砍死了。
我的手微微一滞。秦恒。
阿祈的声音依旧平静,像是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:小姐生产那日落下的病根,穆太医说过需要静养,不能动气。这口恶气憋了这么久,阿祈替小姐出了。我跟着他出了宫,寻了个僻静的废弃宅院,趁他不备动了手。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。我把他的尸体……丢进了一口枯井里,上面盖了石板和杂草,一时半会儿,没人能发现。
我望着阿祈那张努力挤出笑容的脸,心中却是一阵绞痛。
秦恒,曾是阿祈放在心尖上的人啊。
我记得那时,秦恒还是御前侍卫,英武挺拔,对阿祈百般示好。他会偷偷送来宫外的小食,会在巡逻时绕路经过凤仪宫,只为看阿祈一眼,会笨拙地为阿祈簪上一朵刚摘的茉莉。阿祈那颗未经世事的心,如何抵挡得住这般刻意的温柔她陷入情网,每日眉梢眼角都带着羞涩的欢喜,连走路都像是要蹦起来。
那时我还打趣她,说要亲自去向萧昀讨个恩典,给他二人赐婚。阿祈羞红了脸,嗔怪着跑开,眼里的幸福却满得要溢出来。
可谁能想到,这一切的相遇、相知、相恋,都只是萧昀精心策划的一场杀子之局。秦恒接近阿祈,不过是为了将那个淬了特殊香料、能引得犬类发狂的香囊,不动声色地送到阿祈身上,再利用陈淑妃那条平日温顺的爱犬,制造一场看似意外的冲撞。
而阿祈,这个我视若亲妹的丫头,就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,成了那把刺向我腹中孩儿的刀。
事后,当真相一点点被揭开,当萧昀的虚伪面具被撕碎,阿祈承受的痛苦,绝不比我少。她不仅害得我失去了那个我俩精心呵护却未能出世的小生命,更失去了她曾交付真心的爱人,或者说,是爱人的假象。
今日,她亲手,一斧一斧,砍死了那个曾经让她心动、让她憧憬过未来的男人。那每一斧落下,砍在秦恒身上,又何尝不是砍在她自己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那该是何等的痛楚,何等的绝望
阿祈似乎看穿了我心中所想,她反手握紧了我的手,她的手心依旧冰冷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。小姐,她抬起眼,眸光坚定如铁,阿祈不为欺骗过我的男人难过,他死有余辜。小姐也不要因阿祈伤心。咱们的路还长着呢。
她深吸一口气,像是要将所有的软弱都驱散:秦恒的血,就当作是我们复仇的第一道彩头,祭奠我们失去的一切,好不好
我凝视着她,从她眼中看到了和我一样的,不死的决心。良久,我用力点了点头。好。
阿祈这才松了口气,脸上露出一丝疲惫,但很快又振作起来,话锋一转,问道:明日便是皇家秋猎,小姐准备得如何了那把‘惊鸿’,可擦拭好了
惊鸿是我父亲留给我唯一念想。那是我及笄那年,父亲亲手为我打造的弓,弓身取自百年铁木,弓弦乃西域进贡的千年冰蚕丝所制,轻便却威力惊人。父亲说,女儿家也当有风骨,能挽弓射大雕,亦能安邦定国。
我从床头的暗格里取出那把尘封已久的弓,弓身光滑冰冷,透着一股凛冽的杀气。我拿出柔软的丝绸,细细擦拭着。
阿祈走上前,伸出带着薄茧的手指,轻轻抚摸着弓身,眼中流露出怀念与敬仰。这弓真好。当年老国公用它射杀过北狄单于,威震三军。明日,小姐一定能拔得头筹,让萧昀那狗皇帝看看,苏家的女儿,不是任人揉捏的!
她低垂着眼眸,声音里淬满了毒:若是可以,真想小姐明日就一箭,亲手射穿萧昀的狗头!替老爷,替夫人,替少爷,替六小姐,替苏家上下三十九口冤魂报仇!
我擦拭弓箭的动作顿了顿,抬头望向窗外那一弯冷月,清辉遍地,却照不暖我冰冷的心。我悠悠开口,声音平静无波:不急。
阿祈,杀了他太便宜了。我抚摸着冰冷的弓弦,指尖传来微弱的刺痛感,他欠我的,欠苏家的,我要一点一点,连本带利地讨回来。我要他尝遍众叛亲离、身败名裂的滋味,要他在绝望和恐惧中,慢慢走向死亡。
月光下,我的笑容冰冷而艳丽,宛如暗夜里盛开的毒花。
2
我与萧昀,曾是年少夫妻,有过结发为夫妻,恩爱两不疑的期盼。
我们的初遇,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宫宴之夜。那年我才十二岁,跟着父亲苏国公入宫赴宴。宫中琼楼玉宇,灯火辉煌,皇子公主们穿着华贵的裘衣,在雪地里追逐嬉闹,笑语喧哗。
而他,萧昀,当时还只是众多皇子中最不起眼的一个。他的生母据说是一位身份低微的宫女,难产而逝,老皇帝对他这个儿子,几乎是视而不见,任其在深宫中自生自灭。
他就那样孤零零地站在廊庑的暗影下,穿着一件半旧的藏青色锦袍,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。他微微低着头,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睑,显得格外落寞。雪花落在他的发间、肩头,他浑然不觉,只是一个人蹲在墙角,用冻得通红的纤细手指,专注地捏着一个又一个小小的雪人。
他的侧脸轮廓分明,鼻梁高挺,唇色因寒冷而显得有些苍白。月光透过雕花窗棂,柔和地洒在他身上,那一瞬间,竟让我看呆了。我仿佛看见了误入凡尘的谪仙,清冷,孤寂,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。
我的心跳漏了一拍,鬼使神差地就想上前去,拉他一起玩。
锦莺妹妹,别过去。娇俏明媚的平宁公主拉住了我的胳膊,她是我在宫中为数不多的玩伴,性子直爽。那是七皇子萧昀,性子孤僻得很,宫里头没人喜欢跟他玩。母妃说,他母亲身份卑贱,连带着他也不受父皇待见,咱们别去招惹他,免得惹麻烦。
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,看到萧昀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,微微抬了下头,目光短暂地与我对上,又迅速低下,像一只受惊的小鹿。
不知为何,平宁的话反而激起了我的一点执拗。或许是那少年眼中一闪而过的脆弱让我心生怜惜,或许是他那遗世独立的清冷气质吸引了我。我挣开平宁的手,提着裙摆,踏着积雪,一步步朝他走去。
喂,我站在他面前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声音清脆,你会捏雪人啊那你照着我的样子,给我捏一个!